一、

风像流浪汉一样，在平原上

撩拨着每一片叶子

喧嚣与饥饿在青黄不接中诱惑

一粒稻谷

被金灿灿的岁月定格

迟来的春天，让饥饿逼近

成为一粒无尚荣耀的米

还是，独自跋涉，去另一个路途

春天一闪而过，如灵动妖冶的女子

弥望的沃土

弯弯曲曲缠绕着的河流

是平原上永恒的风景与舞台

二、

少年的我，躺在父亲身边

夜很深沉，父亲睡得很不安稳

辗转反侧，梦呓，磕牙……

夜有点惊悚，有点长

那粒种子，在父亲的梦里发了芽

无声无息的平凡与伟大

太阳在梦里，灿烂炫目

澎湃的稻浪，让父亲呼吸急促

稻子，平原的一张古老的名片

赤脚的父亲在稻浪中行走

时常，会走进我今天的梦里

三、

牛，是平原上岿然的山

扶着犁耙的父亲，在水田里耕作

牛在引领着父亲前行

心酸的岁月被翻起来

在阳光下暴晒

承诺尚未兑现

父亲把土地研磨得如此细腻

期盼，在地平线上一垄一垄地呈现

农耕岁月如此绵长

如青花瓷一般久远

牛号子伴着夕阳，倾吐一代代庄稼人的艰辛

我清晰记得

落霞里，父亲弓着背扛着犁耙的身影

四、

蓬蓬勃勃的六月说来就来

父亲的手臂一挥

水鸟与秧苗在浩瀚的水田飞起又落下

母亲整日弯着腰，像绣花

绣出一大片一大片的绿

秧歌号子在热风中飘荡

昂扬中带着韧性与忧伤

一株稗草悄悄地站在秧苗边上

努力长成稻子的样子

燥热的风，让庄稼人的眼神疲惫迷乱

尘世间，总有一些生命活得尴尬

蓬蓬勃勃的夏天

田埂上，随处可见稗草的挽歌

五、

无边的秧苗，踮着脚跟生长

儿童茁壮成少年

庄稼人臂膀上、腿上满是黑乎乎的泥巴

泥巴最知道成长的烦恼与艰辛

烈日下，父亲吸着铜嘴烟斗

吞吐着满心的期待

期待一种水鸟古怪的叫声

期待一群一群麻雀飞临

母亲终日在一行行稻苗间行走

倾听一株株新枝分蘖的声音

仔细端详它们

像端详父亲双鬓新生出来的一根根白发

六、

那一天，稻花的香气飘到村口

与庄稼人的日子一样朴素

青蛙在夜晚起劲地叫着

丰收的秘密开始在平原上悄悄传播

早春的花轿，载着迎娶的喜悦

初秋的阳光下，成为幸福的回忆

第一株稻穗，翠生生地钻出胀鼓鼓的苞衣

阳光如此庄严

庄稼人的嘴角绽出久违的笑意

星月高悬

里下河平原暖烘烘的

如天地间一张巨大的产床

七、

秋风的面孔如此熟悉

吹得庄稼人的心思焦躁而兴奋

晶莹的露珠在叶片上跳舞

母亲挥着亮锃锃的镰刀

饥饿的窘迫被一排排放倒

里下河湿漉漉的泥土无比的温存

在这个季节

艰辛的日子，画上句号

成群的鸟雀飞临

这个季节让一切生命得到滋润

金灿灿的稻穗，在骄傲地晃动

所有的汗水与泪水，此刻

得到岁月的褒奖与肯定

八、

稻浪澎湃，浩荡

海的潮汐落下又涌起

天空蓝莹莹的

父亲有时喝得微醺

白云，银片一样随风飘着

春天，梦里发芽的那粒种子

铺天盖地涌到了庄稼人的眼前

黎明与黄昏的距离被忙碌拉得很近很近

收获的笑容挤满所有的日子

在无垠的稻浪中

父亲像一条快乐而自由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