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秋天，一棵挺直脊梁的银杏树

庭院里有一棵银杏树

在贫瘠的泥土上，始终挺直脊梁

笑对云卷云舒

挂果的时候，秋风追梦

金黄的叶子落满灰尘

像刚从山野归来，怀揣药香

和银杏果一起吐纳人间烟火

在众多的圆形果实里

只有银杏果端坐在枝叶间

仿佛老中医把脉

伤寒杂症，消炎止咳，美容养颜

一枚果子随意蒸烤煮泡

我的筋骨就一寸寸硬朗起来

坐在树下，一页页翻读《本草纲目》

饱满的白果在扉页上

我俩相视而笑

总把白果想象成佛

在漫长的时光里，闭关辟谷

直到修炼出舍利子

银杏树下，一朵朵野花颔首

它又抓来一片白云覆盖在花的身上

继续回到自己的日子里

读太阳的经书

下霜了，冷风穿过银杏树像脱缰的野马

它掸了掸衣衫的尘埃

捋了捋长白胡须

像个骨质坚硬的老人

举着古老的中医故事

仿佛行走江湖

秋风把银杏叶摘下来，一片一片翻炒

而我，继续晾晒，烘干，拆解出另一个药方

以滚开的清水送服人间

大小血管就再不会出现堰塞湖了

同时，把那些如渣子的骨头

扔进历史

和银杏树比肩而立

它搀扶着我度过疾痛的日子

月光丰腴，在它的影子里

看天圆地阔，以及落在它肩头的晚霞

我俩一起走过夜色中最稠密的部分

抬头，凝神，我和银杏果

多像同一部药典里的两枚字

2.捧一颗当归回家

阳光正好——当归

被泥土养育成熟，秋风中

睁开惺忪的眸子

和出土文物似的，只是

遍体黄色，和东方人的肌肤一样

从头到脚，我一遍遍摩挲，去掉泥土

再小心地一棵棵码好，生怕

弄疼它水嫩的筋骨

人间托起淡淡的夜色

此刻，把它褶皱的身子放在微火上熏烤

再取一碗清水，洗去它纹理间的烟火

和粗米一起熬

直熬到它筋骨柔软

一缕米香和药香混合的味道

弥漫着，沁人心脾

端坐炉前，捧起粗糙的米粥

咀嚼，下咽，它身躯里奔淌的血液

就在我的血管里流淌

疗治我杂乱无章的脉搏

而我更欣赏它粉身碎骨的勇气

即使被研成粉末，依然

药性不改

只需一点米汤，抑或清水送服

就打通七米肠道

我想起年迈的母亲

她虚弱的身子多需要一颗当归喂养

大雁正以辽远的声音打开天空

我便坐在田埂上一遍遍呐喊

要捧着一棵当归

回家

3.人间低处，蒲公英淡然地开花

春光乍泄，沟渠旁，埝埂上

蒲公英淡然地开着花

它在微风中摇着

淡淡的香

母亲踩着阳光颤巍巍走来

拿一把弯镰

轻轻挖下几株

她说：拿回家，洗净，剁碎

和一块豆腐搅拌，蒲公英清热解毒

谁吃下谁就有一副好身板了

我左看右瞧，母亲前俯后仰

是在用一把弯镰收获生活

而后，一遍遍咀嚼、反刍

苦也有了甜香的味道

蹲下身，凝视蒲公英根部滴落的白浆

犹如读一段文字，抹一滴

放进嘴里，味蕾处那淡淡的苦

都在叙述母亲半生日子

如此，我守在蒲公英身旁，一遍遍读庄子

终于读懂了人到中年的含义

——低调，平淡，笑看风云

如蒲公英，在人间低处淡然地开着

而它依然挺直脊梁

支撑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