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有柔软之心，却活不了岸边枯萎之树

芦苇打开上岸的缺口，遇见秋风

薄暮就一片，盖住鸟鸣带出的波纹

星星散开胴体，你一颗颗擦洗

又一颗颗还给天空。你重复着人间的慈悲

你赎罪，你与我想象的村庄

有着固执的野性

暮色

像小村庇佑的孩子，一只只小鸟从云端小心的落下来

它们有漂亮的外套，有勾住枝头的红爪

它们习惯在黄昏，踩一踩细微的波纹

月亮，在河流里散步。浅草上的风

翻过小树林，就在我的头顶摇动瓦砾上的炊烟

有求于人间的蛐蛐，一点寂静

幼小的表达，就能安于人间

听水流咕咕的激情，在槐树旁折返

暮色剩下的缺口，萤火举着一盏盏幸福的灯

此时，若有回家的背影，敲一敲门环

一只家犬也能压住老迈的咳嗽

喊魂

如果你听到村民议论，那一定是昨晚叫“狗蛋”
的孩子，哭闹不止

如果你笃信鬼神之说，那要小心了
村头刚过世的老人，不定哪天会摸摸你，附着你

“狗蛋”是她的外甥。“头七”的晚上
老人从烟囱里回来，看了看娃儿

魂魂回来过，所有的人都在说

我躲在母亲的怀里，看到三炷香的火苗
看到“狗蛋”的爸妈，一个在门外喊，一个在屋里答

把习俗演绎得淋漓尽致

有时很奇怪，走一步喊一句；再走一步，再喊一句
一声比一声高的喊，放开喉咙的喊

就能让惊吓的“狗蛋”安然入梦
就能让老人安安心心的上路，不再回头

庙堂

万物隐匿，神，低眉观望

须臾，哀怨的脸色绕过庙堂的牌匾

淅沥之雨，引暮晚灯盏，亮够了红木、廊口

风不绕弯，从陌上赶来

适时的温度，舔着壁上的龙凤

湿漉漉的先人，无言、无态、亦无歌

有出走之人，说起寒露

牌匾呢，持墨迹隶书，埋怨人世欺枉

家燕

燕子有足够的智慧，成为离弦的箭

也有惊人的记忆，返回故乡

从南方来

用喙打探一下三月的枝头

以胸脯贴一贴沟渠里的水

更多的时候，避开喧哗，行于夜色

你不会轻易看见燕子，取来泥土、草茎、羽毛

它们绕梁的方式，能触碰到你的领口

甚至更低，祈求不要伤害它的孩子

在乡下，我时常听雏燕饿着肚子喊娘

看小燕尾撅着屁股安慰另一只瘦弱的身材

在乡下，我必须与它们保持距离

必须在黄昏之前离开一会，让孩子与母亲团聚

翻水车

一节节的翻水车，卧在夏天的沟渠上

有男，有女。也有老人在一旁指指点点

童年，我很好奇脚踏的声音

好奇一节节的水怎么就从低处爬上了高处

有时抓住横杆，试着用力

有时，踩，再踩，亲人就说“你还小，赶不动轴心”

庄稼绿了，燕子也来过

一年又一年的阳光还是老样子

而亲人们，有时风大的时候，就再也看不到

现在，田垄高低有序

几只燕子立在旧式的水车上

它们像我的亲人，把合作社的笑容晒一晒

把高出谷粒的稗草认出来

也把一段往事，安放在县志里，继续活下去

他------

他腿脚不便，喜烟，酗酒

常常一个人，在黑暗的天空，依门而坐

他说自己是前朝的文状元，写得一手好字

故而，总有几个近亲，借口推开他的门

在乡下，谁也揣不透他的心思

影子在灯光下日趋矮小，几把咳嗽蹲在窗沿

久些，河对岸的芦荻要为他撒纸钱

再久些，旧坟的位置挪一挪，就是他的新家

落款，一手潦草的好字，行云如水

墨迹未干，问：生与死，爱与恨，喜与悲

每一个村庄都会哭

时光缓慢，慢得我无法挪动一块石磨

让过往的云雀，停下来

天空蓝，河水也跟着蓝

向远处移动的背影，被风扯着衣领

而我，心甘情愿的等你回一回头、笑一笑

在乡下，每一个村庄都会哭

哭出炊烟的缭绕，哭出流水的不舍

哭出一个老人，把思念挂在路口

老槐树的枝丫上

我也哭，哭我二十六岁的年龄，失去你

时光很快，快得满眼迷离，就失去了屋檐的安静

有人喊月光，有人喊星星

有人指着那片刚刚隆起的空地

把你的名字和一串忧伤的时间

交给围观的草

长满荠菜的家乡

这里 ，长满荠菜
这里脚印没了，还会出现新的脚印

童年的羊角辫在阳光的土地上
奔跑。更多的，属于农谚的燕子
衔着泥土在屋檐筑巢

荠菜的家乡，我本无心
一条田垄，一片旷野，甚至潮湿的石缝
都会在童年滋润天真的遐想

风摇着这里的荠菜，也吹着我薄薄的衣衫
偶尔几声鸟鸣，从头顶飞去
却不见晚秋的景致，吻着我懵懂的心

卑微的活着是乡村的骄傲
是变卖的手指换来黄昏的炊烟
换来农家院子，一点点苹果的香气

只有在老家的田地，长得肥硕、饱满
只有到了秋天，在霜降之前
城里人才能挑挑拣拣，带回家

通泉草

在乡下，雨水充足的日子

开始绿起来，再充足些

大片、大片的白和紫，就沿着田埂、沟渠

在风中跳起舞蹈

以弱小的身躯听燕子呢喃，春天来了

以包容的胸怀，煎熬炽热，夏天来了

那一刻，鸡鸣卧于栅栏，流水改变贫瘠

那一刻，星星点灯，人世太过繁杂

那一刻，我为你超度，许以悲悯

炊烟沿着瓦楞飘散

朴素的眼神，撕日历，月光还没有起程

你匍匐，兑现一次大地的厚爱

在乡下，我有很多机会与你畅谈

也有足够的时间，把你写进日记。但我没有

直到漂泊他乡，才明白

卑微的你，总是以沉默的姿态

缝补土地的荒芜

可以谓草，也可以谓花

无需刻意的寻找，你谨小慎微的活着

只要低头，就能看见娇嫩

在乡下，爱着雨露，也爱着故乡